郭志光先生的一批花鸟画作品将在国家博物馆展出,这是继1992年《郭志光画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二十多年后的再次晋京个展。我有幸观赏到其中一部分作品,殊感振奋而欣喜,趁先睹之快,兹记下一些突出的印象和感受,亦与同好分享。
从作品描绘的内容来看,除热带鱼、熊猫之类以外,基本都属于花鸟画的传统题材,诸如牡丹、梅、竹、荷、鸡、喜鹊、鹰鹫、鳜鱼等,但是,在郭志光先生笔下,通过画家巧妙的立意、构思和个性化的表现,这些前人屡画不鲜的花卉鸟兽,都被赋予了新的艺术形象、新的情趣和新的意境。《喜上眉梢》所画喜鹊、梅花就是颇为习见的题材,画中的梅树花枝繁密,五只喜鹊俯仰交错于花间,叽叽喳喳地鸣叫,开阔的画面上呈现出一派热烈欢快的景象。此与传统的大多观念化甚至程式化的“喜鹊登梅”一类的作品大相径庭。另一幅同样表现喜鹊、梅花的《喜鹊梅花如相识》则以绿梅加石形成清冷、高雅的格调而别有意境。《花好月圆人长寿》当属于通俗的民间绘画题材和标题了,但作品里红白交织的牡丹艳而不俗,一轮圆月高悬,薄云如雾,怪石横卧,花下的鸳鸯如情侣般的相偎私语,画面营造了夜的静谧和温馨,颇有生活气息。此外,如《紫气东来》《桃园起舞》《长愿相随》《醉西施》等作品也都是就传统花鸟画题材加以开发、拓展,创造了新的视觉形式、情趣和意境,充溢了生活气息,提升了作品的格调。
于是,我们很想知道,郭志光先生何以能够如上述做到对花鸟画“借古以开今”呢?
应该说首先在于立意。可以看出,其中大多数作品,志光先生是将其作为主题性绘画去创作的。为了表达某种情趣、意境甚或某种精神,可能要将多种构成元素有机地统一在画面之中,而且,将源于大自然的花木鸟兽的勃勃生机注入其中,从而,使之同那些习见的所谓传统的程式化的风貌和样式从根本上拉开了距离,我们从中能感受到作者所独创的新意。作品特定的立意决定了相应的表现手法,诸如笔墨、构图、造型以及施色等均须服从既定立意的要求,从另一个角度说,它们都应该体现出画家自己的艺术个性来。
表现手法至关重要,它是使立意形诸作品的过程和保障。志光先生作画是“写”而不是描,他的笔墨无疑是从传统笔墨蜕化出来的,题跋与作画用笔的统一性是最好的证明。我见过他使用的画笔,多是比较秃的狼毫,下笔十分果断,用力,经常使用厾笔,行笔速度也较快。所以,刚健、挺拔甚至奇崛成为他用笔的基本风格,然而,却也不失轻快、飘逸。这在《花冠照日芥羽生风》《瑞气灼人》《桃园起舞》等作品中尤为明显。在说及笔墨的时候,离不开所描绘的具体对象。在表现树木的枝干,花卉的花、叶以及石块、鸟羽时,画家用笔是不同的,或勾勒,或没骨,或皴、擦、点、染。墨与色的浓淡、干湿也各不相同,并以多种笔法、墨法相互结合。正是以笔墨这样无穷无尽的变化,生动地表现了不同对象的属性和特征。我经常记起孙其峰先生说的,中国的毛笔表现力很强,一支毛笔相当一个大工具箱,锛、凿、斧、锯,应有尽有。志光先生就是充分发挥了毛笔的表现力。例如对于兀鹫、荷叶等大块墨色,都是一笔一笔有机地排列上去的,而且墨色浓淡不一,遂使硕大而浓重的墨块中显出丰富而微妙的变化,不仅体现了笔墨情趣,而且,也充分地表现了鹫的矫健、凶悍,以及硕大荷叶迎风摇曳的姿态。无论怎样画法,画中笔墨都呈现出强劲的骨力,以及灵动与活泼。大多数画面都具有飘逸或扶摇直上的动感,还有一些则偏静,蕴藏着某种含蓄的力量。
郭志光作品中“势”的形成,同构图是密切相关的。他似乎有意避开诸如对角线、“S”形等常见的构图定式,总是别出心裁,另辟蹊径,也往往取得新奇的效果。他有不少画幅都以险绝取胜,比如在《花映清波》中,巨石占据了画面上方偌大面积,游鱼和水草被“压”在空旷的下端,在视觉上造成强烈的不稳定感。在《鹏搏九天》《天骄峥嵘雄无争》等几幅画鹰鹫的作品中,画家利用画面上方鹰鹫形体硕大的墨块形成的重量感而制造了奇险之势。《桃园起舞》《花冠照日芥羽生风》等构图的奇险,既不是靠巨石也不是大面积墨块横压上方去制造险势,而是凭据仙鹤或雄鸡在显著位置抢眼的动态,与静止的花木所形成的反差产生的。还有一些作品的构图,呈现为另一种面貌。《鹫峰飞来》描绘了圆形巨石上栖息的两只秃鹫,正蜷缩着身体,凝眸远瞩,蓄势待发。从整体看,鹫与石构成一个稳固的等边三角形,屹立在画的中央,给人以超稳定的感觉。类似的构图还有《风雨飞香》《鹏跱丹崖》《紫气扑面》《紫气东来》等。这些作品的构图基本都成三角形,画家有意地对基本型做了密集处理,与周围空白形成鲜明反差,同样给人以新奇的感觉。
在这批画作中有多幅表现鹰鹫的作品,包括较大画幅的《雄无争》以及《悠悠天地鹫飞来》。鹰、隼、雕、鹫等均属猛禽,花鸟画中的猛禽或翱翔云天,或屹立巅峰,意在表现志存高远、威武雄强的英雄气概,古代有关诗词还赋予其疾恶如仇、除暴安良的深层寓意。兀鹫亦称秃鹫、座山雕,是猛禽中体量最大的。志光先生擅长画鹰鹫,早年著有《怎样画鹰鹫》一书。他能精准地把握鹰鹫在飞行、栖息、欲飞、降落以及它们之间相互交流时的各种神态,以富有个性的笔墨挥写入微。头部和爪刻画较为严谨、精细,而胸部、羽翼则抒写率意、奔放,形成收放有致的对比。姿态的蜷缩和展翼,或收或放,相映成趣。画家可能正是借助鹰鹫庞大的躯体,得以在画面上铺写大块重墨——借以充分展现笔情墨趣的魅力。鹰鹫躯体的浓重墨块,及其在择枝而栖或展翅欲飞瞬间的不稳定感显然造成强悍的视觉冲击力。尤其是描绘群鹫的巨作,构图饱满充实,绝无“小品放大”之嫌,同时保持了笔墨写意的酣畅淋漓,不拘小节,脱尽刻板雕琢习气。这里,正合了我前面说过的立意和构思。作为主题性创作的花鸟画是对传统意义的“折枝花鸟”尤其花鸟小品的重大突破,是在创作观念连同表现手法的突破,从而使二者的风貌和样式从根本上拉开了距离。
《长愿相随》也是一幅巨制,在梅、竹、兰疏朗的间隙,四只憨态可掬的熊猫悠然嬉耍。这种不多见的组合略带谐趣,与描绘群鹫的画幅形成迥然不同的情趣和意境。画家对鸟兽的形象特征予以夸张,强化,使其人格化。画中的鹫格外凶猛,雄鸡高傲张扬,兔怯弱而机警,猫虽丑而可爱。这些动物无论作为画中主体抑或陪衬,与画家的总体画风十分协调,虽然各个不乏灵性,却都显得拙而不巧,丑而不媚,真率而不雕琢。《梦相依》和《意在瀚海无问处》是画家客寓加拿大温哥华女儿家时所绘。异乡的某些景物使画家倍感新奇,笔墨及着色都为之一变,大面积落墨近乎泼洒,只留下很少空白。这说明在某些陌生环境中乘兴可以画出风貌不同寻常的作品。听他说起当时确有妙手偶得,不期而获之感,回国后那样的灵感却不再光顾了。
多年以来,这个近观细察自然的画种——中国花鸟画尤其写意花鸟画的进展似感艰难。画家们无不在为开创既保持传统花鸟画基因、特质,又富有时代精神并独具个性的花鸟画而努力探索着,实践着,郭志光先生正是其中成就卓著而尤显突出的一位。
2017年4月8日于京东颐园
喜上眉梢 200×250cm 郭志光
(编辑:王志强)